明烛

近了低畔，泥土愈发湿泞，一脚知深浅，一脚探顽石。湖中央泊了一只小船，听见岸边哨音，便慢慢悠悠地靠了过来，水波推开，碎了一镜湖光山影。
晓星尘慢下步子，他走得不太稳，倒是身后的野鬼，不知从哪儿捡了一只竹竿，哒哒哒地敲着地面，特别自在地跟在他身后晃悠。光敲还不够，霜华别在晓星尘腰间，时不时还会被他勾住剑尾玩，
“道长你这剑真好看，哪儿买的啊。”
“……”
“我知道了，天机不可泄露，不过我特好奇，你们在没人的时候，会用它削苹果吗。”
晓星尘一个没站稳，薛洋顺势地拉住了他的剑身。
“你真是……”他想了几个词儿，都不贴切，“你以前，遇到其他道门名士……”
也总是爱这般戏耍调笑？
薛洋拉着他的剑，走到他前面去，晓星尘被他扯得一个趔趄。薛洋道：“道长你再这么走下去，船都没啦，来来来，我牵你走啊。”
“我没遇到过别家道长，就你一个，就你最好，你跟我玩呀。”
晓星尘被薛洋拉得踉跄几步，总算跟上他的速度，从没人这样大胆地对过自己，晓星尘心中顿时生疑，道：
“魂魄虚妄之体，本不能握住霜华，你到底是谁？”
“道长说我是什么，我就是什么。”薛洋往后退几步，手也移到剑鞘处，挨着晓星尘按剑的手，只隔丝丝缝隙。
“要不道长摸摸看？看看我是什么，说不定就猜对了呢。”
“胡闹。”
“真不摸么，我还想牵着道长，快一点走路呢。”
他语气里甚是可惜，晓星尘却不吃这套了。
薛洋用竹竿戳着土块，道：“道长修仙之人，道骨仙风，凌雪出尘，定是不愿碰我这样的孤家寡鬼，唉，唉。”
装，还装。
晓星尘道：“你使这竹竿，是因为看不见么。”
薛洋乐呵呵：“你猜？”
“死瘸子你敲什么敲！吵死了！你没长眼睛吗！”
阿菁气得在空中挥了几下竿子，什么也没打到。倒是薛洋，手里转着竹竿，阿菁在这边走，他就在那边敲地板。屋子里伴着两人的互骂声，闹热极了。
“呵，你一天到晚哒哒哒地走来走去，更烦！是瞎子就乖乖坐着别动！好好学学你家道长，来去都悄无声息，跟鬼一样。”
晓星尘：“……”
“我要是有道长那么厉害，立马就把你打出去！哪儿像你，整天赖着道长，没见学一点儿好！”
“嗬哟，臭丫头！什么叫我赖着你家道长？明明是他喜欢我，舍不得我走！”
“呸！道长那是可怜你！”
“晓星尘你自己说的，每天逗你乐的是谁，你是不是特喜欢我。”
“道长你别理他，臭不要脸！”
晓星尘又好气又好笑，不想理他们，奈何两个人像麻雀一样闹哄哄地，非得让他给个说法，他才无奈地转向薛洋，道：
“你别老欺负她。”
那语气里半点责备也无。晓星尘坐在桌旁，原本消瘦苍白的脸近日也被养出一点儿肉来，红润白皙，格外好看。
他嘴角带着笑意，这几天，他笑的次数越来越多。
薛洋怔怔地望着晓星尘，忘了回嘴。
阿菁得意洋洋：“听见没有，道长叫你不要欺负我，没你的时候道长就最疼爱的人，就是我！阿、菁！”
“照你这么说，我一来，你就失宠咯？”
“呸！道长宠我！”
“嘁。”
“道长还要收我做妹妹！没你的份！”
“停，停。”俩人幼稚至极的对话，晓星尘终于听不下去了，“一个妹妹，一个弟弟，都是好孩子。不要吵了，听话。”
阿菁一听此话，立马跌跌撞撞地扑到晓星尘怀里，边蹭边撒娇，
“嗯！阿菁最听哥哥的话！阿菁不跟他吵！”
薛洋却立马黑了脸，他偏过头去，低声恨骂道：
“谁要做你弟弟！”
因为这个称呼，薛洋闹了半天脾气，晓星尘也不惯着，他慢条斯理地吹着茶沫，道，
“你不告诉我名字，我怎么叫你呢。”
“我比你年长，理应是做哥哥的。”
他什么也不知道。
云淡风轻，温文尔雅，对谁都谦和有礼，像吊在小火上的茶壶，慢腾腾地，咕嘟咕嘟冒着泡泡，水开也不啸，火一撤，它就跟着凉。
薛洋暗自磨牙，对上那人，除了憋着，就只有憋着。总有一天，会让你躲也没地儿躲。
总有一天。
小船一晃一晃地靠了岸。
薛洋先跳上去，站在船头，晓星尘刚踏上一只脚，他猛地踹向船身，小船顿时剧烈摇晃，晓星尘毫无防备，身子一歪，刚要运气，却被人一把抱住了。
他握着他的手腕，肌肤相接之处凉意沁骨。薛洋扶住他的肩膀，那么用力，就快要把五指掐进肉里。
两人挨得极近，他却像害怕那人下一秒就消失一样，紧紧盯着晓星尘的脸。
“我叫薛洋。”
晓星尘被晃得头晕：“什么……？”
他愈靠愈近，鼻息如火，烫得吓人，
“我叫薛洋。晓星尘，你唤我一声。”


——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