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夜宿醉,却也无梦,醒来时只觉头疼脑裂。像在药酒里泡上七七四十九天的老参,软涨的须根被醉意裹着,手脚都没一点儿力气。
晓星尘动了动,摸到身下铺了褥子的床板,腹部也搭着薄被。他一醒,环在腰上的手臂便收紧了,有个人懒猫儿似的蹭向他的颈窝,鼻息扑在耳后,酥酥痒痒的。
“……热……”
仅剩的一点儿酒意全都化成了脑后的冷汗,身边人明显未着寸缕,溜溜光的皮肤和自己赤裸相贴,除了腰腹有遮挡,手脚更是痴缠,晓星尘僵硬地往旁边一探,薛洋的手心烫得吓人。
他下意识地去摸他的额头,滚烫滚烫的。
挂在身上的小火炉一样的人呼吸极重,似乎很不舒服,眉头也皱成一团,唯有搂着晓星尘的手臂,铁钳似的箍着怀里人。
薛洋低哼了几声:“道长……难受……”
晓星尘搭住他的脉,又问:“可觉得头疼?”
“有一点…”说罢几声咳嗽,倒像是真受了风寒。薛洋见晓星尘心不在焉,便更加肆无忌惮起来,稍稍埋下脸去,在那光裸的肩头啄了一口。
“我昨天,喝醉了……”
“嗯……道长酒量不太好,”薛洋左顾而言他,手也开始不老实,被晓星尘一把按住。
“昨天,我……”
“我……酒后……”
薛洋半撑着脑袋,似笑非笑地看着晓星尘:“怎么?”
“……可有失德。”
他艰难地问出口,却听得薛洋噗地一声笑出声来。
晓星尘快被胸中的郁结之气给闷死了,自从遇到这小混蛋,真是一剑刺进了淤谭里,拔不出,进不得,只能堪堪站在岸边,看那水鸟可劲儿笑话自己。
薛水鸟慢悠悠地开口,嗓子都是哑的:“道长,做都做过了,你可得对我负责啊。”
“……”
这一句简直如晴天霹雳,轰得晓星尘两眼花花!
他不是不知道男子之间,情事之后,总会小伤小病一番,其因不可说,他也能猜到。而眼下酒醒之后,他和他这番羞耻光景,到头来,还、还是自己的不是?!
居心叵测的是他,害自己心神不宁的也是他,自己千方百计地想拉人回正道,又哄又忍,软硬兼施,没用!晓星尘本还抱着最后一丝侥幸,若是薛洋无礼在先,他倒也真不会把他怎样,只不过可以就着这事彻底把话摊开,从此断了这小子的念头。
可是偏偏是自己,欺负了人,还把人弄病了。修道多年,这点韧性都无,你还配得上谁唤你一句道长!
晓星尘的手握得死紧,紧得连身子都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。那人却还无知无觉地,撑起身来,伏在他胸口,特别亲密地去蹭他的下巴。
“晓星尘……”他含糊不清地唤着,手移到腰处,准备把最后一点布料也扯掉。
“!!!”
晓星尘咬了咬牙,手上发力,猛地把人推开!
还沉浸在温柔乡里的薛洋一时回不过神,怀里一空,对方抓起床榻上的衣物,眨眼之间已穿戴完毕。如果不是那微乱的头发和潮红未退的脸,他似乎又回到平日里烟火不进的模样。晓星尘不发一言,转身握住了霜华。
“你要干什么!”薛洋喉间一紧,眼神也跟着冷了,他顾不得其他,翻身下床就要去夺他的剑,没想到晓星尘却上前一步,反手一转,剑指自己,把柄身递到薛洋眼下。
“拿着。”
“醉酒之事,无法自控……轻薄了你,是我修行不够,对不住。”晓星尘唇色苍白,“霜华在你手中,我错在先,即使你要取我性命,我也绝不二言。”
“呵……”
薛洋怒极反笑,声音比那寒霜还要冷上几分,刺耳得要命。
“好,好!”
“哈哈哈哈!好一派君子作风!佩服,佩服!”薛洋手一松,霜华咣当掉在了地上。“我倒是想问问,如果昨晚是我要了你,你是不是也要在我身上戳几个窟窿,或者一剑捅死我才解气?!”
晓星尘没想到他会这么问,抿紧了唇,不说话。
若真是这样,大不了板着脸唬他几天,男人之间,做了也便做了,这种事说到底,也就真是个小事。这个在自己身边待了这么久的孩子,什么事都舍不得凶他一句,别人不知道,自己还能不清楚么。宠出这样一个小混账,晓星尘除了觉得心累自责,更多的,是难以言明苦意。
像一根针扎进了心里,伸手一碰就是血,灼灼而下,狰狞地横在他和薛洋之间。
他一直以来都把薛洋当成孩子,当成家弟,他想看着他好好长大,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人。这天长世事,人短情长,他还没尝过这其中的万分之一,不过是受自己一分好,就拿十成十的心来换。
可是晓星尘发现自己错的离谱。
不知从什么时候起,那人早已高过他的肩头,待他回头去寻,自己这些年对寡淡人间的所有悲悯与眷恋,全部倾在了一个人身上。顽劣,不驯,没完没了地捏着晓星尘的软肋。一人步步紧逼,一人无处可躲,情之所钟,却浸血入骨,恨不能大醉一场,梦死方休。
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此刻轰然涨大,面对沉默不语的薛洋,晓星尘只觉得胸口某一处,正疼得要命。
两人僵硬地对峙了好一会儿,薛洋死死盯着晓星尘,两眼通红,似要滴出血来。可是下一秒,他突然垮下肩膀,周身的戾气荡然无存,上前一点儿,小动物一样,讨好地扯了扯晓星尘的衣袖。
“道长……别生气,我错了好不好?”
“……”
只这一句,他那本就摇摆不定的心,顿时软得一塌糊涂。
晓星尘没说话,薛洋见这招不管用,心想玩笑开大了,算了,我还是老老实实认错吧。
“我闹你顽呢!其实——”
“我欠你一次。”
“……”
“……”
“你说什么?”
两个人同时开口,薛洋反应更快,二话不说把人拉回床上,晓星尘吃惊不小,一下子结巴了:“等、等等,你刚刚……”
话没说完已经被人压在了身下,再开口他声音里带着藏也藏不住的高兴,刚刚的怒气,小心翼翼统统一扫而光。晓星尘顿时有种被一只大狗扑倒的错觉,尾巴都快摇得看不见了。
“你说的,道长,你欠我什么?”薛洋眸子亮极了,等不及对方回答,低头就在晓星尘嘴上亲了一口。
“……”
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……晓星尘很是无力。
“道长……”
……还撒娇!
“既然……那我也欠你,一次,就当赔罪。”
薛洋眯了眯眼,道:“此话当真?”
“当真。”
“不赖账?”
晓星尘尴尬地偏过头去,道:“应该,不会……吧。”
“事不宜迟,”薛洋听罢就去解晓星尘的衣带,“免得你日后反悔,先讨了再说!”
“不行!”晓星尘赶紧去抓他的手,两个人手上功夫你来我往地比划了一番,怎料小崽子力气大得很,晓星尘使了七成劲,愣是被他压得死死的,这才有些急了,道:“别在这儿……”
薛洋知道他在担心什么,看看时间,那妮子也快回来了,于是捏起晓星尘的下巴,坏笑道:“帐可以先欠,不过利息总要还吧?”
说完便凑上去吻住了晓星尘的唇,薛洋探出一点点舌,湿润润地在唇瓣上黏了一会儿,抬起头去看他。
“感觉如何?”
身下人不自然地动了动,却被薛洋握住了下巴,逃也不逃不得,这才叹了口气,无奈地道:
“不讨厌……”
“不讨厌就行,慢慢就喜欢了!”薛洋笑眯眯地又亲了他几下,本想再缠绵一会儿,结果鼻子一痒,他赶紧扭开头去,不大不小地打了个喷嚏。
薛洋:“……”
妈的!早知道昨晚就不在外面吹那么久的风了!
晓星尘却笑了。
他抿着嘴唇,却忍不住越来越浓的笑意,连表情都生动起来,到最后露出一点白白的牙,笑得特别开心。
他摸上薛洋的脸,在他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。
“小狗打喷嚏,天要下大雨”
“噗…等等……别挠哈哈哈,快住手……!”
“谁是小狗,谁是小狗?”薛洋也笑了,手下不停,直挠得某道长连连求饶,左躲又闪都无法,到最后不得不紧紧搂住薛洋,才能箍住他四处作乱的手。
“别闹了……”道长轻轻地道,他见两人姿势暧昧,便想松手,薛洋却不肯,双臂一环,搂住了他的腰。
那人的头发散下来,和晓星尘的纠缠在一起,亲亲密密的,仿佛生而一体。此情此景,饶是薛洋,也笨拙得像个毛头小子,一腔欣喜哽在喉头,半天憋不出一句好听的话。
“晓星尘……晓星尘。”他不停地唤着身下人,温柔得连自己都难以置信。
“嗯。”晓星尘应了声,双手环住薛洋后背,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。
“喜欢你,真喜欢你。”
我知道。
“特别喜欢。”
我知道。
“你也开始喜欢我了,是不是?”
也喜欢你。
六年时光,千千个日夜。
怎么可能……会不喜欢呢……
此刻的他们同享着一个漫长的拥抱,呼吸交错,温暖而柔长。屋外棠梨烂漫,春光盛放,沉沉密密的曦光匿在他们肩头,就像停了一只金色的蝶。
义城外,小道旁,一只小蝶飞到了阿菁的竹竿顶上。
她忍不住伸出手去,蝶翅轻抖,跃到了她的指尖。几年间,小女孩出落得越发清秀,在头上梳两个圆圆的发髻,俏皮又好看。
想起刚刚被一人嫉妒地骂小瞎子,她不爽地哼了一声,瞎又怎么了,瞎也比你美!
于是竹竿一点,她又开始在街上装瞎子玩。杆头的小蝴蝶不知怎么了,突然升到半空,剧烈地颤了颤,像一片枯叶似的,毫无生气地落到了地上。
阿菁心里啊呀一声,见四周没人注意她,就想俯身去拾。这时候,她看到一个男子,年纪轻轻,声音却冷淡,只见他拦住一个路人,问道:
“请留步,请问这附近可有人看到一位负剑的盲眼道人?”
——待
立个flag,如果能在七月内写完全文,我就在番外里开“还账”的车。
(捂脸)